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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蔑衡] 烟花散盡 (4)

※※※

 

章之四

 

凜雪鴉用纖長的手指輕敲著桌面,稍稍洩漏了他此刻的心情,狩雲霄見狀,放下飲盡的酒碗,朝對方問道:「白鴿帶來了什麼壞消息嗎?」

凜雪鴉側過頭瞟了狩雲霄一眼,他有著一副姣好且雌雄難辨的面容,這一瞥若換作他人,可能會立即失了神,但狩雲霄認識凜雪鴉多年,並不吃凜雪鴉這套;他雙手環胸,等著對方說話。凜雪鴉稍微坐直上身,燃起菸斗,慢悠悠的抽起來。

「你這次回來後就很少話。」

「我也不記得自己以前是多話的人吶。」

凜雪鴉慵懶地吐出一口煙霧,裊裊白煙與白髮相映襯,模糊了他的輪廓,狩雲霄知道這是凜雪鴉逃避的表現。他們兩人算是從小相識,都出生於五國交界帶,是東離境內人口混雜、貧窮且治安不良的地帶,凜雪鴉的家人逝世的很早,狩雲霄從沒有見過,他自己還算是稍微幸運,生活雖差,但孩童時家人大多建在。

五國交界帶說白了便是三不管地帶,不同於遠離五國的鄉下地區還安靜,他們所處的交界帶則是龍蛇雜處,常有暴亂、飢荒瘟疫跟五國時不時想到的軍事鎮壓;在狩雲霄的記憶裡,小時候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在逃難,與凜雪鴉的相識便是在逃難的途中。

大概也只有像他們這般出身的人會出來浪跡江湖、繼續過無依無靠的日子,畢竟是過慣了,有國有家的百姓都有屬於自己的世傳階級,大部分的人會繼承祖業,過安定的日子。在交界帶就不同了,沒有什麼產業,倒是有很多團伙,強盜的、竊盜的都有,還算的上正經的,大概就屬賞金獵人。

要在交界帶生存都必須具備兩、三把刷子,因此他與凜雪鴉也都磨練出一身絕活;凜雪鴉剛成年、有了能力之後便早早離開了交界帶,算是比較早步入江湖,狩雲霄因著家人的緣故,年紀稍長後才開始四處遊歷;離開了故鄉後,他們就極少見面,狩雲霄偶爾能聽到些凜雪鴉的傳聞,僅只如此。

大約七年前,凜雪鴉在江湖上就突然匿跡了,狩雲霄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聽過他的消息,狩雲霄能想到的原因有很多,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凜雪鴉已遭遇不測,但因他們打小都是在生存邊緣擺盪的人,狩雲霄向來不對生死抱有太多眷戀與傷感。

 

但狩雲霄沒有想到三年前,自己會在故鄉看到了凜雪鴉。

 

狩雲霄的家人如今都已逝世,但他每年還是會定期回到交界帶一趟,算是對先人的紀念;三年前他依照習慣回到故鄉時,遇到了許多年未見的凜雪鴉,他的容貌令人驚奇的未有太多的改變,好像時間在凜雪鴉身上不留鑿痕似的,凜雪鴉雖比他小,卻也應該是將近三十左右的歲數,但當時的他看起來仍只有二十出頭,且白皙的沒有一絲傷痕,唯一明顯的不同,是他頭戴著一個引人注目的裝飾,像是暴雪的結晶與黑岩嵌在一起。

狩雲霄明白,沒有一絲傷痕的只是凜雪鴉的皮囊,從小就是如此,如今仍是。

出乎狩雲霄意外的是,凜雪鴉不只回到了故鄉,更沒有短期要離開的打算,雖然凜雪鴉現在的身手能輕易在交界帶過上安穩的生活,但是狩雲霄也想不到什麼他願意捲曲在這裡生活的理由。

凜雪鴉其實算的上話多的人,總愛東拉西扯說些漫不著邊際的話,但關於自己的事向來是三緘其口,狩雲霄也習慣了;這次他回來住了都有三年的時光,狩雲霄也沒聽見他交代過自己之前去了哪裡、及為什麼突然回到交界帶。

今早狩雲霄見他收了一封白鴿傳來的信,自那之後就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樣,故此才問了幾句。

 

凜雪鴉又忍不住敲了敲桌面,半晌後開口道:「白鴿帶來的倒也不是什麼秘密,只是一則江湖傳聞而已。你知道玄鬼宗吧?」

狩雲霄微皺起眉頭,答道:「怎能不知道,他們如今在東離境內可是出了名的,發展速度極快,沒幾年的光陰就人數眾多;據傳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邪魔歪道,連五國都欲出兵討伐,只無奈他們盤據在魔脊山,軍隊無法接近。」

「嗯。」凜雪鴉垂下眼應了聲,喃喃低語:「果然有的時候邪惡只是謠傳而已。」

其實他比誰都清楚玄鬼宗起初並不是什麼邪魔歪道,僅是因為東南一代居民承受不了五國的剝削,常有走投無路之人闖進魔脊山的地界,玄鬼宗只不過是提供給這些絕望的群眾一個去處而已。

「你到底要說什麼啊?什麼傳聞?」狩雲霄不耐煩的追問打斷了凜雪鴉的思緒,他重新把目光放回到老友身上,不急不緩地說道:「傳聞說,玄鬼宗率眾攻進了丹氏聖地,要奪取天刑劍。」

「什麼!還有這種事!」狩雲霄起先很震驚的拍了一下桌面,但過了幾秒後似乎想到什麼又冷靜下來,凜雪鴉饒富興味的看著老友的反應,笑道:「怎?突然又不緊張了?」

「想想那地方可是聖地,本身就有駐兵,且據傳護印師在聖地各處都布滿了特別的陣法,玄鬼宗的人再厲害估計也得被困上幾天,到時候五國的出兵令一下,我看他們還沒見到天刑劍,就先被剿滅了吧。」

凜雪鴉用單手撐著頭,突然說了句:「那要是玄鬼宗的人熟知門路,不被陣法困住呢?」

「這、」狩雲霄腦中閃過不好的預感,令他全身起雞皮疙瘩,他克制不住地睜大眼盯著凌雪鴉,問道:「這、你到底是捲入了什麼樣的事情裡?」

凜雪鴉嫣然一笑後站起身,似乎是準備往外走,狩雲霄擔心他就又這樣一走了之,趕緊擋住他的去路,追問道:「鍛劍祠不過是五國為了制衡東離境內所有勢力的手段,這你是清楚的,護印師與魔械都與我們無關,你去湊什麼熱鬧?」

「……魔械我倒沒非常在乎,但人命我還是在乎的,還是最好不要有人因為我不小心死了。」

凜雪鴉輕輕撥開狩雲霄的手,直徑往屋外走,狩雲霄看向好友走到門口的背影,內心滿是疑惑,他並非喜愛多管閒事之人,僅是凜雪鴉的話讓他頗為不安,好像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般。

「雪鴉,你、你消失的這幾年到底做了什麼?」

凜雪鴉聽到他的問題後停下腳步,轉過身,露出了幾乎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--一個稱得上是慘澹的笑容。

「姑且算我……錯愛了吧。」

 

 

在前往鍛劍祠的路上,凜雪鴉想起第一次見到蔑天骸的情形。

當時的骸還只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,骸的父親是名走火入魔的鍛劍師,迫切的渴望鍛造出一把能媲美魔械的武器,藉此能帶領他們的族人走出被壓迫的命運;如果骸當時對自己說的事情屬實,他父親離製造出等同魔械的刀劍僅有一步之遙,但卻在最後關頭被五國聯盟的人發現,就地公開處決而死。

私造魔器是大罪,照理要株連五族,蔑天骸也是因此逃入魔脊山,誤打誤撞的在法師底下當起了門衛。他們的身世有諸多雷同之處,凜雪鴉在十七歲的蔑天骸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,他身為少見的『白子』,與蔑天骸一樣,深受傳說所苦,他們在黑市上的價格總是居高不下;或許就是因著這一點,他才忍不住與這個寡言的男孩接近。

他們同在魔瘠山待了好幾年,在法師底下學得不少法術;或許是傷口舔著舔著,也舔出了依賴,凜雪鴉對蔑天骸的感情說來也有些複雜,他視他如同兄弟,但有時兩人又彷彿戀人一般,總之就是極其親近,他從沒有與任何一個人如此親近。

魔脊山法師的死與蔑天骸有關,凌雪鴉不願去想人是否為蔑天骸親手所殺,那次骸為了難民的事與法師爆發衝突,等他趕至七罪塔頂時,只見法師碎裂成塊的屍首,以及滿身是血的蔑天骸。

凜雪鴉到離開前都沒問過法師究竟是如何死去,他不想問,亦或許是不敢問。

法師死後他們接管了魔脊山,住在魔脊山的難民,老弱殘疾多半死去,剩下青壯的多歸入玄鬼宗;直到那時凜雪鴉才發現蔑天骸有異於常人的體質,不僅能醞釀深厚的內力,還能輕易使用各種法術。

接著是他對武器的執著,蔑天骸接收魔脊山後,先是大費周章地把父親生前製造的刀劍從各處尋找回來,然後是各種傳說中的妖刀寶劍,等東離境內大多名劍都已收歸後,凜雪鴉能感覺到,蔑天骸看上了傳說中的魔械,那個令他父親陷入瘋狂的武器。

蔑天骸淡薄人情這點凜雪鴉本就是知道的,畢竟他們的經歷很難讓人仍懷有純正的情感,凜雪鴉原本相信蔑天骸本性並不邪惡,在他心中,他們雖不是純良之士,但也絕非濫殺無辜之輩,直到凜雪鴉發現蔑天骸意欲奪取魔械時,他才察覺到不對。

他害怕在蔑天骸心中,與他們同樣流離的人才算的上人類,五國人民的命不是命;他害怕蔑天骸會不顧開戰的後果強奪魔械,故此凜雪鴉決定離開魔脊山,他在一次跟骸單獨出遠門時,對他投毒、並打傷了他,在奪去他的配劍後,便頭也不回地離開;凜雪鴉不願與蔑天骸正面對談,是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懷抱著悲慘經歷的骸,他出手傷了他,但卻也沒有置他於死地。

其實凜雪鴉是有辦法要他命的,但他不願;他知道自己愧對這孩子,所以只讓骸順著溪水而下,這世界與他的命,都交予天吧。凜雪鴉當時是這樣想的。

卻沒想到造化弄人,若凜雪鴉想的沒錯,蔑天骸順著溪流漂進了聖地的邊境,並且很可能是遇到護印師,才因此撿回一條命;凜雪鴉自己下的毒他自己知道,此毒罕見難解,照理說會要掉蔑天骸八成的內力,且此生難以復原,而正巧純正血脈的護印師之血是世間上少數能解此毒之物。

對於得到護印師信任的蔑天骸,攻破鍛劍祠聖地早就不是難事;凜雪鴉沒想到自己原先要阻止蔑天骸的行為,卻反成為他得到魔械的最大助力。

 

凜雪鴉抬起頭望向東北方的山嶺,心裡默想著:可千萬要來的及啊。

 

 

 

當玄鬼宗的人大舉入侵聖地時,丹衡原本想不明白他們怎麼能對地形跟防禦的八卦陣如此熟悉,直到他與丹翡被逼到懸崖邊,蔑天骸摘下面具的那刻,丹衡才知道是自己錯信了。

他這輩子唯一付出的一次真心、一次破例,竟是換得是丹氏的滅亡。

丹衡仍不死心地問了他一句:「為什麼?」

「吾望得天刑劍。」蔑天骸除了用字與先前不同,表情、口氣無一不和往常一樣,這讓丹衡覺得他並沒在說謊,之前的骸沒有,現在的亦沒有,這卻使得他更為困惑與不解。

「為什麼?你如果解開天刑劍的封印,會帶給這世界不幸的。」面對丹衡的質問,蔑天骸卻露出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表情,丹衡記得,每當他對外面的世界有所疑問時,骸時常會露出這樣的神情,仿佛在心疼他的無知。

「汝在說什麼?這個世界早已是不幸的了。」

蔑天骸笑了,那恍如將天地視為敝屣的笑容,還是如同丹衡記憶中那般好看,只是他沒想到的是,天地間的生靈在他心中,大多真的如同敝屣一般。

「五國令護印師封印魔械,自訂條約,表面為守護魔械,實則將這最強大的力量收歸自身囊中,排擠且欺壓五國外的部落群體,獨霸東離內所有的話語權,去看看這個世界吧,早已是殘破不堪了。」

蔑天骸的話讓丹衡站不住腳,對他而言,這一刻天地彷彿被傾覆,翻江倒海的思緒,勾出了其中最深沉的記憶片段,其實在他記憶深處確實藏著一句話,一句護印師最不願聽到的話,丹衡兒時曾不小心聽見過,據說那人立時就被處死;那是禁忌,所以丹衡並不敢想起,直到這一刻回憶才被狠狠掀開。

他倔降的抬起頭,對蔑天骸問道:「所以你也覺得、覺得我是『五國養的狗』嗎?」

蔑天骸又笑了,這回他僅是淺淺說道:「吾盼汝能獲得自由。」

而當蔑天骸又上前了幾步,對他說:「在汝活著時乖乖交予吾,與吾殺了汝,再從汝屍體中奪取,對吾來說並無太大差別,但對汝等差別可大了,不是嗎?」時,丹衡望著眼前這個應該很熟悉的男人,突然湧出了想哭的衝動。

「……你知道我交不出來。」

而你要硬奪,我便非死不可,這就是你說的自由嗎?

丹衡發現此時此刻,他居然還忍不住介意眼前這個男人是否有一絲在乎自己。只要兄妹不在一起,天刑劍便無法被完整取得,故此丹衡便讓丹翡逃脫,他一是沒有能力逃,二是也不想逃了。

 

當蔑天骸把手放在他額上時,丹衡閉上了雙眼,而他最後一個念頭,仍是這雙手竟能如此溫暖,溫暖到他恨不得去死。

 


---烟花散盡 全文完

 

【後記】

 

這個世界,早已是不幸的。

因為是突發本,所以是在慌亂中起草了這個故事,起草的前後剛好看到伊拉克遭到ISIS恐怖攻擊的消息,第一波的消息說有將近三百人死傷,如此大的恐怖攻擊,卻沒有多少國際新聞媒體報導,當時我看到這則消息時,感到一股很強烈的衝擊。

決不是否定為歐美先進國家遭到的恐襲憂傷,而是驚覺這世界現實的可以,國家與國家,階級與階級之間所受到關注全然不同,感受到國際話語權的緊緊相逼,以及那模糊不堪的正義。

頓時就閃過「強大的魔械不就像被禁止製造的核武一樣嗎」的神奇念頭,於是這個世界觀變成形,因為「魔械」這個詞讓我從一開始就認為這不是個帶給人好處的東西,便更催化了這個故事。希望大家能理解故事中所談的關於話語權、資源分配、控制武器等諸多安麗進去的議題,我是個思想很多、枷鎖很多的人,在愛情前面永遠充斥著許多其他需要考慮的事情,所以通常寫一個故事,都會忍不住要加很多東西,因為我深信每一個人的人格,是靠著這些諸多背景因素,塑造出那『一個人』。

關於白子或是閃族人遭獵殺的設定,也是剛好在前陣子閱讀了一篇文章,描寫在非洲,那些白化症的兒童因為『白』的緣故,被謠傳有神奇療效,因而遭到獵人的獵殺(沒錯,是被人獵殺),白化症的兒童會被當成巫醫的藥材,在貧富差距越發擴大的情況下,不安的民眾越發尋求巫醫及偏方,導致白化症兒童遭到獵殺的情形越發嚴重。這個文章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,故此有了這個設定。

雖然這個世界並不全然美麗,但我還是深深希望自己能夠相信,相信它能有個璀璨的未來。

小M 寫於7/28/2016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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