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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靖蘇/琰殊] 碎玉 (上)

※※※

 

眾裏尋他千百度，驀然回首，那人卻在，燈火闌珊處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──《青玉案》

 

 

 

※※※

 

「沒錯，我就是林殊。」

 

當梅長蘇在御前說出這句話的瞬間，蕭景琰覺得好像一道雷劈在自己的頭上。霎那間，耳朵嗡嗡的，地板跟御前的台階在搖晃，他看著眼前的書生，相當自信的振了振自己的袖子，接著往下說起了似是而非的答辯。

 

那些答辯或許騙得過皇上，但蕭景琰心裡明白，梅長蘇就是林殊。

 

他所有的懷疑、渴求、祈禱、跟快要傾覆溢出的情感，早已全數緊繃於一線，在梅長蘇的那一句話後，全數斷裂。

 

 

 

 

蕭景琰原本認為，這輩子，他的心中就只會有林殊一個人。

 

從他有記憶開始，林殊便已是他的朋友，他們年齡相仿、志趣相投、家世相當，長輩們也樂見他們交好；從學齡起，父皇便欽點林殊做他的伴讀，所以十四歲以前，他們幾乎天天都膩在一起；年紀稍長後，林殊便回到赤焰軍協助自己的父親，蕭景琰偶爾也會同他們出兵，替朝廷處理事情、學習軍務；但因皇帝時常也讓蕭景琰去別處帶兵，所以十五歲後，他們能相聚的時間變少了，常常一出兵，便是好幾個月無法見面。

 

蕭景琰還記得有一年他去了趟南境，回來後，林殊差點連他的聲音都認不得了。「唉喔、你聲音變好低沉喔。」蕭景琰記得當時好友睜大了眼，吃驚的模樣。

 

與林殊相處的許多細節，蕭景琰都記得清清楚楚，林殊死後的這十三年，每一次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蕭景琰都會把回憶翻出來，細細想過一遍，畢竟人已逝，少了林殊在身旁的吵鬧、少了父皇的看重，他多的是時間獨自追念。

 

 

可是蕭景琰卻想不起自己何時愛上他。

 

林殊的存在，對他來說原像空氣一樣自然，彷彿只要睜開眼，就會見到他那自信又淘氣的臉。以前只要林殊在身邊，蕭景琰總是很難安睡，將門出身的林殊是相當厭覺的，總喜歡在別人睡覺的時候，溜出去玩，所以蕭景琰常常睡不到半刻鐘，便會被林殊吵醒。

 

「笨水牛，醒醒，別再睡了。」蕭景琰記得林殊總是這樣叫他。

 

 

十八歲的那個夏天，他奉命跟著赤焰軍一同去杭州剿匪。那是一個簡單的任務，赤焰軍只調動了林殊跟他的青年軍，而他們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，便把在杭州各處打游擊的盜賊剷除乾淨。

 

在杭州驛館居住的最後一晚，蕭景琰又被林殊吵醒。

 

「蕭景琰──醒醒──」

 

蕭景琰撥開了林殊一直戳自己臉頰的手指。任務完成，部隊已準備好回京了，這時候林殊來找他肯定不會是要緊的事，所以蕭景琰雖醒，卻不想理會他。

 

「蕭景琰──水牛──笨水牛──又笨又蠢、」

「積點口德吧你。」

 

原本翻過身想忽視前來的不速之客，沒想到林殊爬上了蕭景琰的床榻，把臉湊到他的耳邊喊起，蕭景琰鬥不過他，轉過身推開了林殊的頭後便坐了起來。

 

「你又想幹嘛？」

「跟我出去一趟。」

「去哪？」

「來就對了。」

 

林殊從他床上下來，給了一個神秘的神情後便步出屋外，蕭景琰套上了外衣後也隨之而出。

蕭景琰隨林殊穿過了鎮外的樹林，來到了一個小草原，抵達後，林殊選了一個順眼的位置便仰躺下來，蕭景琰雖納悶，但也跟著好友躺下，躺下後他便知道林殊帶他來的目的──那是極為漂亮的星空，四周無光，天空像一個半球體照在他們頭頂上，星座一個連一個，一路相連至天與地的交界，甚為壯觀。

 

「父帥以前帶我來過。」

林殊的聲音清楚地在蕭景琰耳邊響起。

「真是好景致。」

「嗯哼。」

好友得意的發出了一個鼻音，蕭景琰完全可以想像林殊現在的表情，因此忍不住彎起嘴角。因兩人並肩躺著，蕭景琰的左臂能明顯感覺到林殊的溫度，他把手試探性地往旁邊伸，果然很快便碰到對方的手腕。

 

蕭景琰猶豫了幾秒後，還是把手掌覆上了林殊的手，然後輕輕握起。

 

兩人都是習武之人，林殊的手也像他那般溫暖厚實，上頭同樣佈滿因練劍而產生的繭。黑暗之中，好一陣子誰都沒有開口，蕭景琰就這樣呆握著，林殊也不見有反抗的意思。

 

「欸。」

過了一會，林殊先開口。

「嗯？」

「你說些話吧。」

蕭景琰清楚地感覺到身旁的人扭動了幾下，似乎是在尋找更舒適的姿勢，但過程中林殊並沒有把手抽離。

「要說什麼？」

他打了一個哈欠，因剛剛睡到一半被打斷，現在的情境又有點太舒服──背後的草地相當鬆軟，這樣躺著還能聞到淡淡的泥土味，當晚風一吹過，蕭景琰便忍不住一陣睡意襲來。

「說什麼都好……別給我睡著啊！」

「把人吵醒還不給打盹，你有點道德好嗎？」

「所以才讓你說話，說話就不睏了。」

「……論口才我遠不及你，說什麼恐怕都要讓你見笑了吧。」

「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。」

林殊翻了個身，面向了蕭景琰。

「我就是聽來笑的，快說。」

蕭景琰沒有辦法拒絕，一時也想不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是林殊不知道的，只能說起一些毫無干係的瑣事，例如列戰英今早帶他去哪裡吃了早點，豆漿喝起來如何如何。

起先還能聽到林殊咕噥著「有好吃的也不帶我。」等從豆漿一路講到上次去南境時，戚猛跟列戰英居然看上同一個姑娘時，蕭景琰才發現林殊已經睡著了；那一刻蕭景琰覺得好氣又好笑，完全不知道該拿這任性的好友怎麼辦。當時的蕭景琰並不知道，林殊只是喜歡他的聲音，才讓他一直說話。

 

蕭景琰撐起了上半身，接著小心翼翼的撥開了好友的瀏海，微弱的星光映照出了林殊安穩的睡臉，而那一幕一直都深深烙在蕭景琰的心中。林殊過世了之後，蕭景琰一直很肯定，他這一輩子裡，再也不會有人能夠帶給他同樣寧靜的幸福，和那種全然信任的安全感。

 

 

所以在認識梅長蘇之後，蕭景琰的心裡是矛盾且恐懼的。

 

梅長蘇與他是完全不同路的人，蕭景琰是個軍旅之人，直來直往、崇尚剛毅，但梅長蘇是個書生，且心思深沉無法一眼看透，加上他那病弱的身子，整個人就又更顯陰沉。

 

原本梅長蘇的一切──說話的口吻、弱不禁風的姿態、似笑非笑的表情，都讓他看不順眼。蕭景琰沒有想到有一日他會開始相信梅長蘇，更沒有想到會對這個人心有悸動。

 

或許是發現他想事情時也會揉袖子，或許是梅長蘇談起政策時展現的智慧，又或許是在營救衛崢一事之後，蕭景琰發現梅長蘇其實很溫柔──那份默默照顧自己的溫柔，也跟林殊一樣。

 

蕭景琰害怕了。

 

因為他發現自己對林殊以外的人，產生了悸動。蕭景琰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因為在梅長蘇身上，看到了小殊的影子才心生他念。可是於此同時，他又無法說服自己，畢竟梅長蘇與林殊看起來是那樣截然不同的兩個人。

 

他愛上的小殊，是一個英氣煥發的少年將軍，並不是一個如風中殘燭的文弱書生；可是蕭景琰也確實知道，在他心裡，又已經無法割捨下梅長蘇，這其中的衝突，令他掙扎。

 

所以直到發現梅長蘇就是林殊的那天，蕭景琰心中所有的矛盾、掙扎、恐懼與痛苦都像經歷一場爆炸般──化成灰燼，心中突然只剩下一片遼闊的蒼涼。

 

 

 

 

「宗主、」

 

梅長蘇前幾日在養居殿可謂九死一生，雖平安離開，但畢竟耗費太多心神，回到宅中便舊病復發，硬生生躺了三、四日才總算恢復意識；醒過來後也不見氣色有明顯好轉，除了藺少閣主在的時候話還多一點，其餘時間都顯得異常疲倦。

大夥見這情況，便沒人敢向梅長蘇問起那日在養居殿裡究竟發生什麼事情，黎剛跟甄平也只能小心地陪在一旁。

 

「怎麼了？」

 

但今晚來了一個──不知道算不算意外的訪客，甄平雖心中有些顧忌，但不敢攔下此人，猶豫了一會後還是走進屋內向梅長蘇通報。

 

「太、太子殿下來訪。」

 

梅長蘇抬起眼，雖然乍看之下很是平靜，但連善於觀察人的甄平也讀不懂宗主此刻的神情。

 

「……景琰果然還是來了……請他進來吧。」

 

 

 

tbc_.

 

 

後記：

 

這篇真的是糖!!!下章會有糖!!!!(自我信心喊話)